今天是周二。(1 / 2)
今天是周二,下午两点叁十二分的阅湖疗养院里不如往日那么死寂。
护士台内空着,溥跃在801陪着溥凤岗看电视,赏佩佩忙着在803给张阿姨的加湿器里加入她喜欢的玫瑰精油。
恰逢四年一届的冬奥会,临近开幕式,体育台又在轮播往年的冰上项目。
溥跃换了几十个台,都没找到溥凤岗喜欢的节目,干脆放下手中握得发热的遥控器,把电视锁定在还算有点儿生机的体育频道。
溥凤岗非常意外儿子会突然在非周日的时间来到疗养院探望自己。
但考虑到两天前两个人的对话还剑拔弩张,又想到赏佩佩告诉过他,溥跃亲自给他做炸糕那档子事,他看到溥跃时只是点了点头,没阴阳怪气地问溥跃为什么既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爸爸,还会上赶着来“尽孝”。
两个人是不吵架,但也不怎么会说话了,只能共同看着墙上的电视机发呆。
心里都琢磨着对方的逆鳞,生怕哪句不走脑子的话,又会激起新旧掺杂的矛盾。
屏幕上冰壶赛场上挪威队大获全胜,溥凤岗来了兴致,皱着眉头点评了几句,叫溥跃把他的床摇起来,他要吃水果。
801能闻到淡淡的玫瑰香气,803自然也能听得到爷俩逐渐变大的拌嘴声。
第二场比赛开始,溥跃一边扒橙子一边说人挪威毕竟是冬奥会的强国,美国队实力还是差,可老头不服,非要跟他掰扯一下夏季奥运会上,咱们中国才是真正的霸主。
两人说的话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,犹如鸡同鸭讲,可就是这样也能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,逗哏捧哏就跟讲相声似的。
赏佩佩在803把两个人说的话听了个满耳,人没过去,但也能想象到这爷俩拌嘴时是什么表情,大爷不尿二爷,一个个都是爷。
她听着都要忍不住摇着头笑。
赏佩佩给张阿姨打完胰岛素,张阿姨重新拾起床边看到一半的书,戴上了银边的老花镜。
一天不见,张阿姨那天“回光返照”状态竟然奇迹般地延长到了现在,她像是挺过了寒冬的梅花,今天一整天都有着渐渐绽放的精神头。
从上午赏佩佩把清单上的几本书拿给张阿姨后,张阿姨就一直在阅读着书中的内容,认真专注的程度,不亚于年轻人熬夜玩手机。
赏佩佩看了她一眼,这才想着她刚才光顾着自己的偷听欲了,她喜欢听溥跃的闲话不代表病人也喜欢听,溥跃和他爸的声音可能会影响到803的休息。
张阿姨上午输完了液体,下午还有最后一项红光理疗要做,赏佩佩插上烤灯,有意要将803的房门关上,省的801的声音打扰到她静心阅读。
可张阿姨仰起脸,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容,她对赏佩佩摆了摆手,语调虚弱但轻快道,“留着门吧,难得医院里这么有人气儿。”
灯头对准张阿姨经常感到剧烈疼痛的背部,赏佩佩瞥到张阿姨用笔在书籍上写下了许多批注,字是蝇头小楷,即便用的是赏佩佩借给她的廉价中性笔,字迹也非常漂亮工整。
“统觉”、“本原”、“四线段”,都是一些她似懂非懂的术语。
离开病房前,赏佩佩看了一眼手表记下理疗开始的时间,并且婉言相劝,让病人先放下书籍休息四十分钟。
张阿姨好不容易摘下眼镜,恋恋不舍地把书搁在床头。
赏佩佩细心地帮她调整了刚才书签变更的位置,出于钦佩,赏佩佩合上书时问了一句。
“阿姨,您以前是教什么科目的?您让我带的这些书,好像都是哲学类的吧。”
张阿姨侧着身,半阖眼睛,一放下手中的精神食粮,她干瘪的脸颊立刻充满肉体痛苦的痕迹,回光返照是假的,精神能支撑肉体才是真的,但即便这么痛苦,她还是非常耐心,扯动嘴角笑了笑道:“我是社会系的老师,主要给学生带社会心理学和人类行为与社会环境这两门基础课。”
自从学校体检她查出胰腺癌后,张阿姨就在学校挂了病假,虽然学校领导经过讨论,让人事科是按照带薪假给她算的工,但她自己也知道,她这一假过后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。
这个假期,是她和世界诀别的假期。
太久没和任何人谈过社会学相关的内容,说着张阿姨眯着眼睛咳嗦了两声,像是仓惶一梦般小声轻笑着说:“以前,我们系和哲学系最不对付,虽说都是研究雷同的问题,但我们总是自诩要比哲学系实干。我们对现象的研究方法有数据支持,定量定性,是真正的科学,而他们就是坐在家里空想。”
说着,张阿姨声音更小了,“可现在,我这个老顽固也愿意读哲学了。科学,毕竟是冷冰冰的……”
而脆弱的精神状态,始终没办法用冷冰冰的学科逻辑来抚慰。
拉上隔帘走出803。
赏佩佩路过801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,溥跃正对着电视机伸手指不耐烦地挑眉,侧目看到赏佩佩,眉毛降落,坐正身体,又把手放下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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