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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刚沐浴完毕,头发只以一根发簪固定的丞相站在门口打量你,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,只是伸手捏了捏眉心,“看阿迟这样子,必是买到称心如意的田产了。”
“……先生为何这么说?”
“否则你便不会有兴致跑来翻我的书房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他走过来在案几旁坐下,自顾自地倒了茶,端起来慢慢喝。
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你见过烦恼的诸葛亮吗?
他承受极大压力的时候你见过,疲惫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你也见过。
先主伤重不治,刘封于成都发动兵变,整个蜀汉岌岌可危时,他都不曾有过半分迷茫困惑。
无论怎样的绝境,武侯的意志都如坚石一般坚不可摧。
但和现在都有点不太一样。
丞相现在的模样不像是处于困境,至少不像整个国家处于困境……你左右打量他一会儿,直到他喝完茶水,抬头看你。
“阿迟为何看我?”
你有点犹豫,“先生牙疼吗?”
丞相愣了一会儿,然后笑了。
“阿迟不是想知道,昨日我究竟在写什么吗?”
他从案几下取了一卷写满字的纸递给你,你有点狐疑,打开之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。
这是一份正在不断拟订,修改,更正的政令,主要内容是给予开垦关中荒地的农户减免十年粮税,提供生育鼓励,以及兴修水利,官府负责修建新聚落点的水渠、水车,以极低价格租借农具和种子等。
丞相突然打了个喷嚏,你抬头看看他,“叫个火盆儿?”
“未至冬至,何必驱使仆役。”他摇摇头,以扇柄点了点你手里的这卷政令,“阿迟可看出些什么?”
“鼓励开荒,是好事啊。”你低头看看,再看看他。
丞相笑而不语,仍然看着你。
他在等你继续说下去,但是劝农这种事有啥好继续往下想的呢?
“此事与你休戚相关,阿迟当真不愿再想一想?”
……这就比较严肃了。
汉朝时的粮税极重,待丞相改进农具,治理南中后,将粮税调至十中取四五,家中有难或灾年时再不断向下减免,已算这个时期极其仁厚的政令,而曹魏屯田制的粮税能达到十中取六。
如果关中开垦荒地可以减免十年粮税,而且还是布告天下的这种方式,不仅不收税,还要免费发农具,发种子?毫无疑问,魏地的农民听到传闻后,会不断地,携家带口地,企图渡过黄河,来关中开荒。
“曹叡需将洛阳以西的农户尽皆迁走,坚壁清野,从此河东河西之沃野,再不能产一粒粟米给曹魏。”
“曹叡为何不能效仿于我?”
因为……
“因为世家?”
丞相含笑摇了摇羽扇,突然又打了一个喷嚏。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曹魏世家林立,纵使现下不需用严酷的屯田制来绑住农民在国家的土地上,世家也不许中原腹地出现这种能令田客大量逃亡的政令。
事实上,为世家种地的那些农民,要忍受的粮税剥削竟能达到十中取八!
那么,关中世家不怕农户四处逃走,跑进荒地里去开垦自家农田吗?关中世家特别高尚,愿意用极低的粮税留住田客吗?
那就见鬼了好吧!
你抬头看看制订政令的大汉丞相,一脸斯文,温润如玉。
“先生我觉得你……”你欲言又止。
“嗯?”
“……你该小心些,平素出门多配些护卫。”你真诚地说,“我要是关中世家子,见你出了这样的政令,恐怕……”
“恐怕如何?”
……你很想告诉他,恐怕他就得复刻费祎的结局了。
但你最后还是没说出来,你觉得这样很不吉利。
丞相又打了第三个喷嚏。
你忍无可忍地给他拍了个“忍受环境”buff,然后看他从你手里将这卷内容十分宽柔仁厚,但不啻于掘了世家祖坟的鬼畜政令拿了回去。
“我教阿迟背过《诗经》,可还都记得么?”
“……都记恐怕不太行,先生是想说哪一首?”
“民亦劳止,汔可小息。惠此京师,以绥四国。”他出神的想了一会儿,而后重新看向你,微微笑了起来,“若我大汉真能如此,中原传檄而定未可知也。”
你专注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直到他伸出手,将你揽进怀中。你并不怀疑他推行这项政令的果决意志,也不怀疑当他下定决心时,整个季汉都会被他推动前行。
……你就只是还在思考,刚刚他眼中那一丝烦恼到底缘于什么?
在对待曹魏,或者是关中世家这样不太能称之为“自己人”的敌人时,他是不会有这种烦恼的神情的。那你能不能猜测,让诸葛亮感到牙疼的事情,发生在季汉内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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